七年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波尔多成为中国精英人群的宠儿，无论怎样主题的晚宴，餐桌上无一例外都是波尔多酒。如今，以波尔多热带动的精品葡萄酒市场已淡了下去。波尔多葡萄酒是静待时机卷土重来，还是已走到黄金时代的终结？

半年前的一个寒冷冬夜，我在上海与一些酒商和意见领袖晚饭，没有特定的主题，只是朋友小聚喝喝酒， 聊聊酒圈的故事和八卦。我嘱咐每人带一瓶酒，令我吃惊的是，16位朋友中居然没有一人带波尔多酒来。

今年初我主持了一场类似的小型晚宴，同样整晚没有见到一瓶波尔多酒。这次我没有感到意外。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我平均每周大约会出席两次酒宴——有时每晚都有——其中只有三次以波尔多为主题。中国内地和香港的消费者对波尔多的兴趣锐减， 如今已经是第四年。无论是有经验的藏家还是新手买家，都认为波尔多酒不再值得炫耀或分享。北京的市场更糟糕，曾经风靡一时的拉菲（Lafite）和玛歌（Margaux） 现在被与奢华和过度消费联系起来。这些酒不再在公众场合露面，而是留在餐厅的酒窖或酒商的仓库中积灰。

波尔多的跌宕浮沉

2009年，中国只占据了波尔多酒总出口量的8%，排名全球第四，而按出口额来算甚至没有进入前五名。此后两年内，中国内地和香港便成为波尔多最重要的市场，年进口量达500万箱。到了2012年，有顶级酒庄向我透露 ，他们约有三分之一到半数的产品被输送到中国。商业精英们最爱拉菲（Lafite）；所有的顶级酒包括柏图斯（Pétrus）、木桐（Mouton）和玛歌（Margaux）等，只能通过配给的方式才能购买；而年轻的2009年份期酒交易额超过每瓶1000美元（约合6263元人民币）。

现在，波尔多酒的价格从巅峰时期下降了40% – 60%，波尔多热潮冷却。在过去的15年间，人们选顶级波尔多酒是一种社交手段，为了表达对重要客户和官员的尊重，面子要做足，于是大量的顶级波尔多酒涌入中国市场。2012年，这种风气彻底转变，习近平主席严打腐败的主张，以及随后强制实施的节俭消费模式，直接影响了国内对高端波尔多酒的需求量。圣皮尔精品酒业前任首席执行总裁华金声（John Watkins Jr）表示，高达50%的顶级葡萄酒与政府消费有关：“财政紧缩政策意味着政府购买量降低80% – 90%甚至更多。”

精品酒的礼品消费量同样急剧下降，葡道商贸（上海）有限公司是中国最大的进口商之一美夏国际贸易（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美夏”）旗下的葡萄酒零售店，马克思（Marcus Ford）说：“大型跨国公司明文禁止公司高级管理人员购买每瓶价格超过25美元（约合157元人民币）的葡萄酒作为招待和送礼用途，” 马克思估算波尔多一级庄需求量的下降高达70%，“毫无疑问，数目可观的波尔多一级庄酒还会继续待在仓库里，现在的买家越发精明老练，更看中酒款自身的价值。”

销量下滑对行业造成了巨大影响，许多进口商被迫关门，或被更有实力的大公司收购，美夏就是其中之一。去年9月，这家公司被澳大利亚饮料业巨头伍尔沃斯酒业集团（Woolworth）收购。马克思表示，在中国6000家左右的进口商中，约有1000家在2014年退出了市场，而留下的公司则被迫调整策略，减少对礼品消费及宴会消费的依赖，将目标转向真正的葡萄酒饮家。许多人认为这种转变是好的，因为酒商要关注真正的饮家和藏家的口味了。“市场将继续扩张，并由近4000万真正的葡萄酒消费者主导，他们购买并饮用进口葡萄酒。”华金声说道。

除了酒商，酒店、餐厅和所有销售高端葡萄酒的食品和饮料经销店也面临着困境。许多依赖政府消费和私密宴会的餐厅被迫关门或收缩业务。政府官员用餐消费因所处省份不同略有差异，但基本上被削减到人均人民币100元左右，用餐也有诸多限制，不可以点任何价格昂贵的葡萄酒、烈酒，以及鲍鱼、海参等珍贵食材。

北京柏悦酒店 （Park Hyatt Beijing）北京亮餐厅 （China Grill）侍酒师秦莉 （Kerry Qin）表示，现在酒单上最首欢迎的酒是价格划算的非波尔多酒款，如2012年份的科尔德罗蒙特泽莫罗酒庄阿内斯 （Cordero di Montezemolo Arneis）干白和2009年份的毛罗酒庄圣罗马丹魄 （Bodegas Maurodos San Román Tempranillo）干红，价格分别为人民币850元和920元。波尔多酒的销量比之前下降许多，目前是四级和五级庄酒比较多人问津。

钱说了算

然而，中国政府的消费管控并非波尔多困境的唯一原因，酒庄们权力大增，以及不断涨价的策略，让酒商更为沮丧。进口商嘉里一酒香（Kerry Wines）精品酒部的总经理埃里克·狄古斯（Eric Desgouttes）露出一副被宠坏的孩子气坏的表情，“ 2010到2013这四个年份的期酒销售已经遭遇滑铁卢，就是因为定价太贵，”他说，“很多酒在期酒周之后还降价了，如果期酒价格始终居高不下，我会建议公司和客户不要再买期酒。”

圣皮尔精品酒业的华金声也补充道：“公款消费高端进口葡萄酒的高速增长泡沫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认为人们对期酒的兴趣只是品质和八卦而已，何况2010年份之后再没有出现什么精彩年份，他对期酒的未来并不那么乐观。“2011年到2014年中旬，中国的波尔多葡萄酒供给过剩，但根据海关统计数据，2014年下半年法国酒的进口量又开始上涨。目前波尔多酒仍然占据我们公司销售额的50%。”中国依旧是波尔多红酒的第一消费市场，地位举足轻重。

亚洲、欧洲和美国市场上仍然有很多新年份的波尔多酒。“我看一些酒商清理高价库存颇有压力，”屈臣氏酒窖总经理杰里米·施托克曼（Jeremy Stockman）表示，“尤其是对于那些资历尚浅的进口商来说。”这是消费者考虑为酒窖补货的时候了，因为进口商会通过降价和牺牲利润率来增加流动资金。

40年前，中盘商的权力和酒商一样大，即便每个年份相差甚多，他们也可以通过调节库存的方式确保酒庄每年得到稳定的收入。现在，仅剩下大约70家顶级酒庄拥有这种能耐，他们不愿意降价，即使消费者和酒商都在抱怨提价和囤货问题。对于酒庄来说，降价同时存在风险，不仅令未售出的年轻酒款贬值，对老年份酒款的价格也有不利影响。出清存货的方法具有级联效应，降价也总是比提价更容易。

2010之后的几个年份质量平平，对恢复市场无甚帮助。尽管2014在品质上比前三个年份有了明显改善，市场依旧泛滥未售出的年轻波尔多酒。如果降低该年份的售价，又容易让人误会其品质不如之前定价较高的年份，所以，波尔多酒商依然进退两难：降价以解决供过于求的市场，还是保持高价以维护品牌和市场地位？到现在为止，上述哪种方式才合适，各酒庄众说纷纭，尚未达成一致，也反映在今年的定价上，一些酒庄价格持平，而另一些则降低甚至继续抬高价格。

酒评家如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er）的分数，往往影响定价。他给许多2010年份打出了高分，也曾经警告要注意定价过高的问题，然而2010 年份价格还是要比同样出色的2009年份高出许多，无论是消费者还是酒商，都认为定价高得离谱，因此市场上还滞销大量的2010年份。在2011年以高价购酒的买家，只有因投资没有回报而生闷气了。今年，帕克宣布他不再为期酒打分（更多详情可阅P112“辩论”栏目），意味着分数影响期酒的时代已经过去。他的评分不再是关键因素，而市场需求和经济环境将对酒款定价产生更大的影响。

对于像屈臣氏酒窖这样的进口商和零售店，最担心的是他们的酒单上还有曾经高销量和高收益的波尔多顶级酒，如今其需求量和销售额在持续下降。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伦敦精品酒商坦言：“顶级庄就是太富有，财富会使人傲慢而自满。他们不需要直接参与销售，因此不会担心因酒款定价太高而导致没人购买。但是消费者已经对波尔多兴味索然， 逐渐转向勃艮第（Burgundy）、罗纳河谷（Rhône）以及意大利和西班牙的顶级酒款。”

美国市场反弹

巅峰时期，中国内地和香港的销量占据了顶级酒庄年轻酒款近一半，老年份酒款的销量同样在增长。2010年和2011年，香港的波尔多名酒拍卖额甚至超过了纽约，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精品葡萄酒拍卖城市之一。虽然拍卖额开始下滑，但香港依旧是重要的拍卖市场，仅仅位列纽约之后，与排名第三的伦敦拉开了相当大的差距。

现在，波尔多酒商正在紧盯美国市场，欧元疲软以及美国经济回升增添了他们的期望。扎奇拍卖行（Zachy’s）的负责人杰夫·扎卡赖亚（Jeff Zacharia）对此相当乐观，他指出，在公司运营的40年间，他见识过各式市场波动。“虽然我们离开了巅峰的2011年和2012年，只要我们定价合理，高品质的波尔多酒款仍有很高的市场吸引力。”他解释道，“2014年波尔多的气候非常理想，2015年看起来还要更好。”尽管零售渠道充满希望，但波尔多想要进入美国市场，还需要克服来自餐厅的障碍，因为美国侍酒师喜欢不断寻找新鲜且特别的酒款，尤其是东西海岸核心地带的潮流餐厅，侍酒师很可能冷落波尔多酒，因为酒单多出自有见识的年轻侍酒师之手，像位于旧金山的一家名为斜门（Slanted Door）的时尚餐厅就很难看到波尔多酒。

今年，波尔多酒商将更依赖美国、英国、比利时和德国等传统市场来将其带出低谷，无论是在销量上，还是在形象上。欧洲和美国经济环境的转变使得人们将注意力转移至西方。在未来几年，中国可能会继续施行财政紧缩政策，亚洲主流观点表示将不会以期酒形式购买波尔多酒。波尔多酒代表奢华消费的观念在中国已经根深蒂固，需要一段很长时间来改变。

香港灵思概念有限公司（Links Concept）总经理帕奇舍•德拉弗恩•塞斯（Patrcio de la Fuente Saez）希望可以改变这种氛围。“财政紧缩政策是对市场的修正，我认为波尔多在中国将会一直受欢迎，”他说，“波尔多酒在香港的销量势头一向非常强劲，并且会继续保持下去。人们越有钱，越会继续饮用波尔多酒，因为这是花钱就可以买到的最棒酒款。”

期酒的未来

最终，延续了几个世纪的配给系统一不小心便会分崩离析。美国的藏家总是最挑剔的买家，只选“最佳”年份，对一般年份毫不在意。当又一个如2009或2010年份一样的极佳年份再出现，我想他们定会强势归来。然而，正如扎奇拍卖行的负责人扎卡赖亚所讲，期酒系统“单薄而脆弱”，只有在极佳年份认真地合理定价， 美国人才会完全回归期酒市场。

过去四年是必要的价格调整阶段，从螺旋式上升回归到正常，终于让人松一口气。在我看来，尽管困难重重，波尔多终将成功赢回饮者的心，并为酒商带来足够的利润以保证稳定运营。但是，这需要多久才能实现呢？

在非投机炒作的情况下，中国市场每年10%左右的葡萄酒消费增长是合理的。事实上，波尔多的酒款价格普遍在30美元（约合188元人民币）或更低，在这个价位可买到许多物有所值的高品质酒款。遗憾的是，少数顶级庄的定价和行为持续影响人们对整个产区的偏见，促使买家转向勃艮第、罗纳河谷、西班牙和意大利。

不论是透过期酒还是老年份酒款交易，几乎所有精品酒贸易在一定程度依赖于波尔多。波尔多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关系，以致5年内无法恢复元气。如果2014年份期酒定价失败，期酒系统将变得不堪一击。拉菲、玛歌、侯伯王（Haut-Brion）、木桐、白马（Cheval Blanc）、欧颂（Ausone）和柏图斯等顶级酒庄应当肩负正确定价的责任。这些顶级酒庄左右了波尔多的形象和定价。如果价格降低得当，他们将赢回饮者的心，让市场重拾生气，否则期酒系统将产生严重危机。毕竟，波尔多的地位并不如某些酒庄所想，它们并不是纽约上东区或上海私人会所里不变的宠儿。

图片来源：Crus Classes de Gra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