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x访葡萄酒大师李志延

4 July 2016
作者: 李志延

06_AUSONE Octobre 1999

您在波尔多品试了2015年份期酒后,对该年份的总体印象如何?哪一酒庄的出品令您印象最为深刻?

 

我认为这是一个伟大的年份,也许不如2010年份那么稳定,但我感觉在风格与口感的平衡性方面与2005年份类似。所有的基本元素,包括单宁、酒精度、酸度以及风味都达到了平衡。虽然某些以梅洛为主的干红酒精度较高,但与其它几种元素形成了平衡。成熟的酚类物质在所有产区的酒款中都得到了体现,滋味浓郁,毫无厚重感。酸度适中,所以在4月期酒活动期间,大多数酒款都极为易饮而绽放。许多中级酒庄与小酒庄在2015年份的出色表现都显示出该年份的品质。

 

我心目中的2015年份顶级酒款:玛歌酒庄(Chateau Margaux)、柏图斯酒庄(Petrus)、侯伯王酒庄(Chateau Haut-Brion)、欧颂酒庄(Chateau Ausone)、白马酒庄(Chateau Cheval Blanc)、美讯酒庄(Chateau La Mission Haut-Brion)、老色丹酒庄(Vieux Chateau Certan)、高柏丽酒庄(Chateau Haut Bailly)、柏菲酒庄(Chateau Pavie)、拉菲酒庄(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木桐酒庄(Chateau Mouton Rothschild)、雄狮酒庄(Chateau Leoville Las Cases)、拉弗尔酒庄(Chateau Lafleur)、罗特波夫酒庄(Tertre Roteboeuf)、宝玛酒庄(Chateau Palmer)。以上这些不出所料将成为顶级酒款。不过,也有一些高性价比的酒款也入选了我心目中的30款最佳美酒:布莱恩‧康特纳酒庄(Chateau Brane-Cantenac)、碧尚女爵酒庄(Chateau Pichon Lalande)、豪庄·赛格拉酒庄(Chateau Rauzan-Segla)、诗密拉菲酒庄(Chateau Smith Haut Lafitte)、骑士酒庄(Domaine de Chevalier)、碧尚男爵酒庄(Chateau Pichon-Longueville Baron)以及马利哥酒庄(Chateau Malescot Saint-Exupery)。

 

对于今年公布的期酒价格,您有何看法?

 

正如预期,价格要高于2014年份。一开始,众酒庄定价约比2014年份高出15-25%,但到最后,顶级酒庄陆续发布的价格逐步攀升。总体而言,我认为许多酒庄的定价都较合理,特别是酒庄价低于80欧元的酒款。不过顶级酒庄价格设定过高。消费者并不会质疑这一年份的定价,因为他们认为,如今的价格与未来的零售价相比要更为划算。

 

在市场上有如此多的优质甚至绝佳的往年份酒款。许多人会认为:“为何要将资金捆绑在2015年份期酒,而非以相同价格购买更老的年份,并能马上享用的那些佳酿呢?”我怀疑亚洲许多买家都不会购入这一年份,虽然其品质如此之高。在与一些香港酒商交谈之后,这一推论得到了证实,尽管他们努力进行市场推广,但对该年份期酒的需求仍然低于预期。

 

您认为盲品重要性如何?

 

盲品是评价一款酒的重要一环,但我认为如今一天品尝几百款酒的模式对任何一款作品而言,并不公平。就目前波尔多期酒活动中所需品尝的酒款数目,我很难提供另一种解决方案,但我偏向于以“瓶”来评价酒品质。每次波尔多特级酒庄联盟(Union des Grands Crus de Bordeaux)为记者举办期酒盲品,我都会注册参加。不过,我也会参与中盘商的非盲品品鉴活动。我重点关注先前在盲品时被我评为低分的酒款,想了解另一瓶相同的酒是否会表现不同。我发现大约1/3的情况会存在瓶差,所以需要给那些盲品中表现不佳的酒另一次机会。由于这些只是样酒,而品酒也并非科学,因此做另一次尝试,希望它的表现优于以往,是为了给这款酒更公平的表现机会。

 

在香港,我以非常不同的方式品酒。我感觉最好的评价方式,是进行半盲品,将某一酒款与它同等级的酒一同进行品鉴(尽可能做到产区、风格以及年份都在同一级别),并且一次不要超过6款酒。如果情况理想,时间充裕,我们可以等酒款在杯中静置1小时后再来回顾酒的风味。我发现每次进行3-4轮品鉴,每轮尝试6款酒的方式比较合适。

 

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您提到在与中国酒商交谈后您得出一个结论:“目前中国市场对波尔多酒几乎毫无兴趣,对于期酒就更是如此。”您是否认为通过努力及以何种方式,波尔多能重新赢得这些酒商的青睐?

 

将这些酒商重新吸引到期酒活动中其实很简单——我们需要一种定价策略,使“游戏”中所有环节的参与者包括终端消费者都能获利。就过去10年而言,根据LIv-ex等机构对于“期酒是否是一项好投资”的评估报告,聪明的投资者必须承认答案是否定的。不过,倘若顶级酒庄能够提供某种定价,使得销售环节所有的参与者都能获得足够的盈利,而终端消费者也能得出结论:购买期酒确实能有所回报,因为届时的零售价格将远远高于期酒售价,那么期酒不受欢迎的境况就能得到扭转。

 

总的来说,人们可以通过正确的营销与市场推广来赢回中国市场对于波尔多的关注。在中国市场,波尔多已经具有坚实强大的基础,扎根颇深:消费者非常熟悉波尔多,而赤霞珠是近年中国种植面积最广的葡萄品种,因此使得消费者对于它的风味深有体会,而波尔多作为产区也具有相当的品牌效应。将中国列为出口对象的波尔多酒庄应当更多地到访这个国家,与消费者多接触,争取向大众市场延伸,而非紧盯高端市场,更应多重视中端价格区间的产品(指每支零售价介于150至500人民币的酒款,是目前市场的宠儿。)

 

近年出品的“伟大”波尔多年份(2005、2009、2010)中,是否有您的最爱,为什么?

 

我极为喜爱2010年份。它的结构、浓度与深邃的口感(verticality,指酒有depth,不flat,有许多dimensions)都令我倾心。2009年份总是给我带来乐趣,但并不具有2010年份特有的那抹神秘感。当我品尝2010年份时,总是沉醉其中,想要慢慢探索其奥妙,观察它在几十年中的发展与变化历程。而2009年份,有时也包括2005年份都已完整地塑造自我,使得那份玄妙与迷人的特质就不那么明显。2005年份平衡而美味,但缺乏2010年份的浓郁与鲜明细腻的滋味。

 

就您看来,中国内地与香港的精品酒市场目前是否发展出新的趋势?

 

我发现顶级藏家对于勃艮第的热情正持续高涨,这并非最近才发生,而是始于约5年前。而更甚者,许多人真的抽时间访问勃艮第。令人失望的是,我未有发现热衷勃艮第干白的藏家,虽然我很肯定未来3至5年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另一种趋势目前仅限香港(还未在内地出现),藏家开始青睐年份与熟成香槟。也有部分偏爱顶级意大利与纳帕酒款的人们,但仅限最高端的酒款。

 

哪些产区目前最令您感到振奋?

 

对于南美目前的发展我感动非常兴奋,特别是在智利,酒庄正逐步迁往较凉爽的地区,酿造一些以黑皮诺(Pinot Noir)、霞多丽(Chardonnay)、长相思(Sauvignon Blanc)与西拉(Syrah)为主的酒款。另外老藤葡萄所酿的酒款也渐渐回归,我曾在智利品尝到非常优质的老藤佳丽酿(Carignan)与赛美蓉(Semillon)。另一使我感到兴奋的产区是中国的宁夏,由于当地政府的用心扶持,精品酒庄的建设得到了极大的推动。我尝试每年都去探访这些产区,而每次前往我都对当地的快速发展、酒款品质的提升以及对于公共和私营产业的投资等方面印象深刻。

 

您曾提到在大学时“偶然接触了葡萄酒”。但是否有某一重要时刻或某一关键葡萄酒作品让您将事业与葡萄酒结合在一起?

 

也许指着某支酒或提到某一时刻,然后说:“啊哈,就是那个时候”是很简单。如果让我来选,那会是我在牛津大学基督教会学院(Christ Church College)的晚宴中品尝的一款1982年份大宝酒庄(Chateau Talbot)干红。不过,其实是1980年代的众多经历引领我进入了葡萄酒的世界。我曾耳闻一些关于葡萄酒的对话,于我而言犹如外语,使我想要去学习并阅读关于葡萄酒的知识;1980年代末,我在英格兰学习时,到意大利与法国品尝了一些令人大饱眼福与口福的美食;部分热衷葡萄酒的英国与美国的大学同学与我分享了他们最爱的美酒;我对于烹饪的热爱,以及在蓝带学院学习的那一年使我意识到葡萄酒是一种独特的饮料,可以用来搭配许多不同的餐点风味。

 

在TED演讲中,您曾将自己形容为“局外人”,因为您并“不像从事这一行业的人”,也“并未成长于某一葡萄酒产区,,从小接触葡萄酒”。您是否还这样认为?

 

我每天都有这样的感觉。重点并不在于我并非成长于某个产区或我并不像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实际上葡萄酒并非我成长过程中的一部分,也不是我的家庭或成长的群体中常常会见到的饮料。当然亚洲在过去15年中这一点有很大转变,但也是近年才发生的。

 

在我迷上葡萄酒时(1988年),亚洲女性认真严肃地钻研葡萄酒被认为非常罕见。即便是现在,也很少有亚洲女性从事侍酒师的工作,或在这个行业内担任高管。这个行业确实有女性,但多为销售类职业,大多集中在中层管理岗位,而少有CEO
或执行总裁级别。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认为我具备以下这些优势。首先,我可以更客观地观察这个行业,有时甚至带有批判性。其二,作为局外人,我可以从自身背景出发,带来不同的文化视角。其三,由于我并不是典型的传统欧洲葡萄酒专业人士,不论是在餐厅点酒,或是在店中选购酒款,亦或是步入某家酒庄参观之时,我可能会被当做作业余爱好者,甚至无经验的葡萄酒饮者,使我时常得以体会普通消费者的感受。

 

对于其他想要从事这一行业的“局外人”,您有何建议?

 

我第一个建议永远是,心从所愿。别因为热门,或者因为这种生活方式很诱人而进入这个行业。别因为葡萄酒行业看似非常精致,以为可以在进入该行业后成为真正的富人而加入进来。和其它行业一样,假若你够幸运,那些光鲜亮丽的晚宴与伟大的酒款也许会是你工作内容的20%,其它只有无尽的辛苦工作,不论是尽力达成销售目标、吸引更多客户、采访、还是写文章或是评估数百款酒。若想要致富,房地产或银行业将会是比葡萄酒行业更好的选择。

 

当你真正为葡萄酒作为某一产区历史、文化以及人的组成部分所深深吸引时再加入这个行业。在你每天都渴望成长与学习时加入这个行业,做到时时保持谦逊的态度,因为即便经过所有的学习、品鉴与体验,你也会在杯中找到神秘与魅惑的一面。在你无法想象你会选择其它工作,使葡萄酒成为你唯一的选择时进入这个行业。然后祝福你自己能因此与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您于2015年创办了《朗潘》杂志,却于2016年离开,原因是什么?

 

原因有许多,归根结底是因为对刊物的发展方向与最终目标上产生的分歧,最初是统一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了不同。

 

您于2006年创立了东膳西酿,并曾说它的目标是“让葡萄酒品鉴大众化”。您认为至今为止,这一目标完成得如何?

 

很遗憾,作为传播者与葡萄酒作者,我认为要使葡萄酒更亲民,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我的文章中,我有时依然在用葡萄酒术语,而未意识到普通人无法理解这样的文字。不过,自从离开《朗潘》,我更多的参与到录制电视节目和为普通读者而非专业出版物写文章的工作中,因为我依旧想要达成使葡萄酒更为大众化的目标。目前我为福布斯撰写专栏,并花费更多时间参与电视节目的制作。我是香港明珠台《酒遍全世界》节目的制作人与主持人,目前已进入第三季的录制。我也在与一些中国电视台与多媒体公司洽谈,想针对中国内地市场制作更多的葡萄酒节目。

 

您于最近发布了jeanniecholee.com。您对新网站有哪些计划?

 

正如所见,这个网站要比AsianPalate.com更为个人化。我的目标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文章、酒评、参加的活动以中英双语纳入同一网站。我将持续品鉴全世界的精品酒,并在不远的将来在互联网上公布一些有趣的项目。

 

除了网站与撰写专栏,我也为新加坡航空与一些餐饮集团担任顾问,同时也是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的教授。

 

您认为自己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我四个美丽、聪慧、体贴而善良的女儿。我不知为何如此幸运,但她们真的非常棒。她们为我带来最大的欢乐,每日提醒我什么才是生命中最为重要。

 

 

2016 Liv-ex采访原文

 

图片来源:Chateau Ausone